在芝加哥大学一项有关创造力的研究中,一个核心的维度就是主体(agency)和受体(communion)的结合,即朝向独立自主和相互依赖的驱力。这通常被视为“雌雄同体”的特质,因为它联合了传统上分别属于男性和女性的特征。为什么雌雄同体的特质可能会带来良好的发展结果以及卓越的成就?我们认为,在通过结构的建立和改变来获得最优体验方面,这两种特征都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因此,只有一种特征占优势的个体(即一个高度男性化或女性化的人)是处于不利地位的,至少在该特质对能力表现影响较大的活动领域来说是这样。
其中一个领域是人际关系,具体说就是沟通行为。沟通技巧对一个人在社会舞台上扮演自己的角色是十分重要的,不管这个角色是什么。沟通技巧对工商管理,家庭气氛的和睦,以及政治领导力来说同样重要。
例如,如果学生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准确传达给老师(主体),或者听不懂老师的意思(受体),那么,无论学生还是老师都不能从这种关系中获得最大收益。因此,在人际沟通中有能力成为主体与受体的教师或学生——作为个体去“发言”,天辰app下载以一种对他人开放的姿态去“倾听”——往往处于优势地位,他们能从这样的交流中学习并且从交流过程中得到最佳的回报。尽管Charles Cooley没有用到雌雄同体或者最优体验之类的概念,但他在讨论最健康的人时涉及了基本相同的特征。他认为总体来说男性比女性具有更低的社会敏感性,更具有攻击性,更容易在精神上感到孤独。他评论说:“一个人只有保持开放和不断成长的姿态他才会保持……易感性,易感性并不是缺点,除非它陷入了被同化以及组织的困境。我认识一些具有稳定性和攻击个性的男人,对自己在他人心目中形象的敏感程度并不亚于女性。确实,如果一个人总是很武断,不愿意接受来自他人的意见,可以肯定他不会走得很远,因为他很少学到什么。就健全的人格而言,在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需要稳定性和可塑性的适当组合。”
在我们采访过的胜任了成人角色的那些个体身上,主体和受体相结合这一特征十分明显。例如,John Hope Franklin,这位具有开创精神的历史学家讲述了一次令他难忘的课堂经历,在北卡罗来纳州的一个关于重建时期的研究生研讨会上,大家讨论一本书里面所提到的一个观点,认为种族隔离以及在19世纪80年代至19世纪90年代的Jim Crow法案相对较新,因而没有随着年代被“神圣化”。当问及一个学生的进展情况时,Franklin回忆说:
他的双眼炯炯发光……他发现种族隔离在实际生活中以及法律中都出现得更早,因此他说那个论点是站不住脚的,肯定是言过其实。他极度热情,非常兴奋。我对于这个发现也十分激动……当然,作者所说的有一些例外,而这个学生的一部分发现正好可以归于这些例外中。但是这并没有降低他的兴奋。他的兴奋也感染到了我,你明白吗?
在一些趣闻里,Franklin揭示了社会交往中一些复杂微妙的技巧。他带着接纳的态度和分享的激情去倾听学生的谈话,不会即刻评判和纠正学生过于热情的反应。由于他的谦虚、接纳、耐心,或者说由于他表现出受体的某些核心品质——Franklin正在鼓励学生的主体性及令人快乐的发现。尽管意识到这位学生过于激扬,对事实的掌握也存在一定错误,但Franklin认为最重要的是让学生们感到快乐,因为学生需要热情来应对以后的艰巨工作。Franklin接着说道:
那些愿意做出长期努力的学生,往往愿意把时间和注意力放在解决问题所需要的方法上;这需要持续的耐心,这意味着他不能胡编乱造或者曲解事实材料。他必须忠实于他的发现。在教学过程中,我常常会举一些著名历史学家类似的事例,我并非想揭穿什么,我只是想指出即使在被广泛接受和高度评价的著作中,也有某一段落被历史学家歪曲了,在一些例子中,他对视时闪烁其词。我会回过头去告诉他们真相,我认为这些是重要的东西。
这样,学生会产生一种兴奋感,这种兴奋感并不依靠事实。最后,通过这种直言不讳的教学,Franklin要求学生将他们带有感情色彩的见解与有别于学者的细致工作结合起来。通过这种方法,Franklin将受体和主体这二者协调起来:有时候他会仔细的倾听学生以支持他们的个性,但有时候他会站在权威的角度说话,学生必须采用受体模式来听取他的观点。由于他的教学方式的复杂性,难怪Franklin谈起他50多年的教学生涯时,他说这是他“最乐意去做的事”。
从访谈中发现的第二个两极性是从热情投入与客观分离中产生的张力。另一位杰出的历史学家,Natalie Davis,她对其工作方式中存在的辩证的张力有着异乎寻常的清醒认识,通过对她的访谈,我们可以找到一个将以上两级完美结合的最佳示例。
有两种不同的事物——它们相互重叠。一个是对探究过去发生的事情有着强烈的兴趣……我喜欢探索奥秘,这会激起我浓厚的兴趣……我对此有一种情感冲动,我想不仅仅是好奇心……我常常说我热爱我所从事的事业,我热爱写作……是好奇心促使我去思考发现某些事物的方法,促使我去思考我是如何想的,前人是如何想的,以及人们无法发现的一些方法,或者是从一个前人没有采用过的新角度来观察事物。这使我不断的出入图书馆,不断的思考,思考,再思考。
然而,分离的方式与情感同样重要,它使得人们可以确保他们的热情与现实相契合。
找到一个和你所写的东西相分离的方法是很重要的……这使你能正确看待批评。你不能太认同自己的工作,以至于你不能接受任何批评和反应……对于我来说这意味着更多……分离能使我对我所写的情境及其复杂性……保持其本来的样子。太多的情感不仅会使自我过多地卷入,以至于不能承受任何批评,而且也会围绕你自己的投入对人们作过多的调整。
当被问到这些模式是如何调和时,她做了详细说明。
当我写东西的时候,同时有好几种不同的心理状态并不是很困难:一方面是完全被抽走的感觉,随着项目浮动,另一方面却又是分离的,能够审视自己......这两方面是和谐的。我没觉得是在这个阶段或者在那个阶段......开始时是有强烈的好奇心......你找到所有的材料然后开始整理......在认同、情感和分离之间往返运动,这常常能得到正确的结果。我觉得这种游移从一开始就存在......有不同的优势观点是我自己的定位。
上述内容所提供的关于行动复杂性的解释是相当具有说服力的。Davis的热情和好奇使她与众不同,也令她的工作摆脱沉闷与僵化;相反,她的分离是从批判过程开始的,并将许多不同的文章组织在一起,这个过程不是以过早闭合为特征的。用Davis的话来说,这两种模式之间达到和谐一致时就是具有多元视角的时刻,或者说同时拥有“两个心灵”。拥有这两种优势观点,能让作品避免流于老生常谈或耸人听闻,不断发展和成长。
第三个两极性与前一个有关,可以被称为发散思维和辐合思维的结合。辐合思维涉及从不同的信息中找出相同之处的能力;它代表的是智力中理性、问题解决的取向,常常用智力测验来测量。具有辐合思维的人,可以这样说,把社会心理内化了;通常通过了解别人的想法就可以预测他们的思想。相反,具有发散思维的人指向独特性和发现问题。发散思维包括流畅性,或者说有产生多种不同的想法、探索多元视角、做出不同寻常联想等能力。这种能力被看作是与创造性的思维同义。
发散思维如果没有辐合思维平衡的话,是没有多大用处的,反之亦然。这一观点出自另一位杰出的学者、历史学家William McNeil。他把工作看作是一个“发现自己的爱好”的过程。一旦一个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会发现这个想法会自动的突然出现在很多不同的情境中,包括一些他从来没期望会在那里发现的地方。然而,在发散和分化过程的某些时刻,需要一个更为辐合的心理框架来估计该想法与现实的吻合度。后一模式有助于产生闭合,需要一丝不苟的工作、我批评以及智力上的成熟。接下来的引文讨论了发散(开放)和辐合(闭合)的协调:
在过去的日子里,我一直在观察我自己以及身边的同事,思考是什么让人们能干成一些事情,写书,写文章,完成任务,而另一些有着相同甚至更优智力水平的人却总是无法把一件事情干完,他们浪费时间,白白的任时光流走,最后的期限临近,但是他仍然没有完成任务。我认为这两种人之间的区别主要来自两点:第一点,是集中注意力的能力——在年幼的孩子身上被称为注意广度,人与人之间在注意广度上存在巨大的区别。有一些人总是寻找干扰,一有机会就走神。你不得不以管窥天……第二点是你不能吹毛求疵,我知道我有一些同事,他们有非常具有影响力的新颖独特的想法,但是他们看到自己所写的东西时,常常会说“还不够好”。这就是吹毛求疵,他们被自己批判性的观点所束缚。,这需要一个良好的平衡,当然你需要对自己所写的东西带有批判的态度,仔细的思考,进行一些修改,而不仅仅是把它写在纸上,然后说就是它了。但是过度的批评和过度的开放会带来自我毁灭。你必须有一个平衡,对某一个特定事物保持某种程度的开放,然后完成。但需要完成该任务时,对自己说……“我现在要锁定这项任务,是该完成它的时候了。”……在合适的时候把事情隔离起来,不让自己的批评能力过于尖锐,太尖刻了你是没办法完成任何事情的。在我看来,这这两种极端对成就都会起到破坏作用……也许,它们是防御性的而不是破坏性的……我想,你只要想想你身边的两类人,能够完成和不能完成他们原本要完成的事的人,你就会发现这里存在两个陷阱:过于开放或是过于闭合,它们会妨碍那些有能力的人取得成功。
第四个两极性仍然和前面两个有关,与依恋/分离及辐合/发散思维的两极性类似的是,嬉戏(playfulness)与纪律(discipline)的协调。例如,社会学家David Reisman对这个综合体作了简单描述,他评论道“他在同一时刻既想负责任不想负责任”。雕刻家Nina Holton 更详细的描述了渗透在创造过程中的、对游戏和工作感觉的双重需要。
告诉人们你是一个雕塑家,他们会说,“噢,太有意思了,太棒了。”然后我会说:“这有什么?”我的意思是我的工作就像一个石匠。或者在包括半数的时间里,我在做木匠。但他们不想听这些,因为他们只能想象前半部分,有意思那部分。但是正如Kruschev曾经说过的,你看,这不是煎薄饼。产生一个想法并不能让雕塑站起来,它还是坐在那儿。所以,下一个阶段,当然是艰苦工作。你能直接把想法转换成雕塑吗?当你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中时,让你感到兴奋会是这个未经雕琢的东西吗?它看起来像什么东西吗?你真能把它雕刻出来吗?你能亲自完成吗?你有什么东西能当做材料?所以,第二部分有很多繁重的工作。你看,雕刻就是这样,它是异想天开的美妙想法与繁重工作的结合。
第三个例子取自Jacob Rabinow,他是世界上最多产的发明家之一.当正在搞一个项目时,需要纪律多于需要有趣的直觉,他会用一个心理“游戏”让自己慢下来。
是的,在这方面我是善于用技巧的。当我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去完成一个任务时,我会假装自己在监狱里。别发笑!当一个人在监狱时,时间就不那么重要了。换句话说,如果这个工作要花一个星期,那就花一个星期好了,反正我要在里面待20年呢……明白了吗?这是一种心理游戏,不然的话你就会说:“天哪,一点进展都没有”,然后你就会开始犯错误。但另一方面,你会说这跟时间绝对没关系。人们会问每小时会得到多少钱?与别人合作是每小时50元还是100元.胡说。除了你要做的事情,其他一切你都会忘记。而我没有这样的烦恼。一般来说,我工作速度很快。但是有的时候我会花费一整天贴一样东西,然后第二天再贴另一边——这会花费我两天时间,但我觉得也没有什么关系。
第五个两极性是外倾与内倾的协调,这与前面的那些没有明显的联系。通常特定的个体要么喜欢处在行动的中心,要么喜欢处在场所的外围以对正在发生的事情进行观察。一般来说,人们是处于这一维度的一端的;事实上,外倾和内倾都是人格中最基本最稳定的特质。换句话说,复杂的人,似乎是既喜欢他人陪伴又喜欢独处的人,这完全取决于当时的要求。作家兼物理学家Freeman Dyson指着他的办公室的门说:
科学是一种社交活动。把门打开或者关上是有本质区别的。当我在进行科学研究时,我把门打开。我的意思是,这是一种比喻,但却是实情。你会一直都想和人交流,有时候你愿意被人打断是因为只有和他人互动你才能以有趣的方式完成工作。从本质上说,这是一项共同的事业……不断有新事物产生,你必须与时俱进,这样才能清楚的了解外面正在发生什么。你必须持续的交流。当然写作是另外一回事。当我写作时,我会把门关上,但是即使是把门关上,仍然会有太多的声音对我造成干扰,所以我常常会躲到图书馆里,这样没人知道我在哪里。这是一个孤独的游戏,我想这是主要的区别,但是,之后的反馈是非常热烈的……你会接触到大量不同的人.许许多多的人就是因为看过我面向公众的书之后,给我写信。所以我可以接触到范围更大的朋友。这在极大程度上又拓宽了我的视野。但是这是在写作完成后而不是在写作进行时发生的。
在这段话中,与人们接触——交谈、倾听——是为了了解新事物和不同的见解。互动是让信息进来的过程,关上门独处是限制信息的过程。门,在这里,作为自我和他人之间的分界线,就好像是智力上的分离为自发行动创造了“距离”,以便对反馈进行整合。已经有人指出社会互动是一个辩证的过程,它既推动人们相聚,也促使人们分离,过分开放或者封闭对人际关系和个人成长都有损害作用。过度的外倾和内倾会降低我们在自我-环境适应性调节方面的灵活性;它让我们变得更加可预测,对目前的敏感性下降,因此对情境的不同变化需要做出相对简单的反应。内倾型的人可能会因为缺乏刺激而丧失成长机会,外倾型的人会因他没有花时间对经验进行反思而停止成长。
下面这些节选自皮亚杰文章中的文字,与Dyson对接触和独处之间辩证关系的描述极为一致。
我确实善于社交,喜欢教书以及参加各种各样的会议,但是有时候我会十分迫切的感受到我需要独处,需要和大自然接触。早上我和大家一起度过,到了下午我一个人静静的散步,集中思考并调整我的想法,然后我回到我在乡间的家里的书桌旁……这是我自己作为一个社会人和“自然人”的分裂(酒神节的兴奋与智力活动告终),这使我能够超越持续存在的焦虑并将之转化为工作的需要。
第六个两极性是精力与宁静,这是根据这两个阶段的内部联系提出的。正如大家所预想的那样,本研究中很多受访者都要长时间的高度聚精会神的工作;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被工作奴役。相反,每次采访归来,他们给我们留下的共同印象是从容不迫。特别让人惊讶的是,取得杰出成就的人往往认为自己本质上是懒惰的。他们说,只有每天靠着自律,才没有让自己向天性中懒散的一面屈服。
以上几则故事有助于解释这些明显矛盾的特质,这些故事生动地描述了活动与休息是如何和谐共处的。例如,经济学家Kenneth Boulding描述在美丽的自然景色中工作的状态,那是一种边欣赏山间小溪,边用录音机“写作”的情境。有很多故事讲述了在紧张的工作间隙穿插着小睡、散步、骑车、园艺、砍柴以及其他有助于消除工作疲劳的活动。这些轶事中一个重要主题是,这些人物的精力不是完全由外部的时间表控制的。他们本能的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集中注意、什么时候应该放松;有几个人认为自己完全“掌握了自己的时间”。他们认为活动的节奏和闲适对工作成功都很重要,他们从尝试错误中学会了这些策略。加拿大小说家Robertson Davies举了以下例子:
这使我想到我生命中十分重要的东西,尽管这听起来有点傻并且微不足道。但是我总是坚持睡午觉,这个习惯是我从我父亲那遗传而来的。有一次我对他说:“你知道吗,你干得好极了。你当初移民来加拿大时还是个一无所有的小男孩,但是你现在做得很好。你把成功归因于什么呢?”他回答说:“嗯,使我最终决定要自己做老板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我非常想每天吃完午饭后都能小睡一会儿。”我心里想:“这是一个多么不同寻常的动力啊!”这确实有用,他每天午饭后都会小睡20分钟。我也一样,我认为这极为重要,如果你不让自己的一生在驱赶和鞭策中度过,你可能会更享受生活。
最后,复杂性还可以根据对待工作的态度分为打破常规与尊重传统,既倾向于令人炫目的新尝试,又保持相应的行动领域的完整性。与旧观念可能是错误的、任何新东西都一定比旧的好等现代偏见相反,这些人开始明白那些被传承下来的观念和惯例一定有它们的可取之处,否则不会被保存下来,而那些新奇的东西还未经受时间的考验。
毫无疑问,我们所采访的大部分人都具有强大和独立的自我这个人格特征;但他们也十分谦逊,非常清楚的意识到他们的工作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他们的成就也是通过一些传统的训练才成为可能。自信常常会伴随有进取心的、打破常规的性格;比如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George Stigler说道。
我想说能干的人的一个通病就是缺乏胆量。他们愿意玩安全的游戏。他们会做现有的文献正在做的东西,只是往里面加一点东西……所以这是一个安全的游戏。要创新,你必须玩一些不太安全的游戏,看它会不会变得更有趣。结局如何是无法预测的。
创新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除非与传统的思想联系起来。这些传统思想为发现对抗它的新思想提供了背景。艺术家家Eva Zeisel的一件陶艺作品被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认可为当代设计的杰作。她成长于20世纪初,当她还是一个小女孩时就深受民间传统艺术的影响,她认为她的创作源泉扎根于此。她敏感的意识到传统和创新之间的相互作用。
创造一些不同的东西并不是我的目标,也不应该是任何人的目标。因为,首先,如果你是一个设计师或者任何一个行业的爱好者,你必须长期发挥机能,你不能总是想着要和别人不同。我的意思是从不同到不同再到不同……试图不同是一个消极的动机,创造性的想法和创造性的东西很难从消极的推动力中产生。消极的推动力总是让人有挫折感。试图不同意味着不能像这个,也不能像那个,而这个“不像”——这就是后现代主义,用了前缀“后”,行不通的原因。消极的推动力无法产生任何快乐的创造,只有积极的推动力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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